说不出口的两个字

2017-10-18 15:50:34   来源:淮南长安网   点击数: 字体:[缩小] [默认] [放大]

        中午没睡想四处转转,听见有人叫我,顺着声音看过去,哦,原来是她,每次见她手里都是有活的,见面第一句话便是:“他最近可联系你们?”这是我第四次见到她,自从认识之后,每次见面她的开场白总是如此。

        认识她源于一场家庭纠纷,几个月前的一天,办公室的门被推开,一个四十多岁的中年男子径直走到我桌前,没有一点过度的说:“我要离婚。”如此开门见山,让我摸不着头脑,只能领着他,去了调解室。

        第二天,领导安排我一起下村,做调解。临行前他交代我大概情况:昨天要求离婚的那个人,是家庭矛盾被妻子用钢叉撵出家门,两人脾气都倔,劝说一下,应该不至于离婚。领导特地说,从单位去那边、有段距离,我们要步行过去,女主人脾气不好,开车过去容易有距离感,步行去像是没事唠唠家常,容易交流。去的路上,我想到昨天那个人狼狈的样子,心里疑惑:这应该是个悍妇?是不是不讲道理?我该说点什么?

        一路嘀咕,我们到了目的地,走进院子:一个小男孩在院子里卖力的洗衣服,看见有人来了,叫妈妈出来。那是我第一次见她,四十出头,有些发黄的头发无力的束在脑后,几根碎发零散的飘在印着几道抬头纹的前额,圆圆的脸上没什么肉,像一个干瘪的瓜子,眼睛清亮但有些凹陷,双眼皮和鱼尾纹很自然的衔接,挂着两个像是刚刚哭过又像是失眠了很长时间才形成的眼袋。两片发红但有裂纹的嘴唇。一件劣质的雪纺衫,松垮的被黑瘦的身体撑起,看起来像是拿什么都很费劲的样子。我脑海中对 “作案工具”打起问号:钢叉什么样的?她能提得动吗?大概是认得我的领导,没等我们说话,便明白我们的来意:“张XX(男人的名字)是不是去你们那了,那应该是提了那两个字。”我顿时明白为什么说他们不会离婚,因为她连这两个字都讳莫如深啊。领导赶忙说:“没有没有,他就说你们有点矛盾,我来了解了解情况,提那两个字不至于。”她将信将疑的看了看我们,似乎没有提“那两个字”是一种定心丸,让她防备的神情放松了些,情绪里又多了一点激动:“没什么情况,他能跑到那告我的状说明该说的都说了,我过不下去了,他要想到那步了,我同意。”顺势坐在一个凳子上,叫着刚刚跑进屋里的女儿的名字:“来,你出来给他们讲讲你爸。”女儿不耐烦的拒绝了。小男孩倒是停下洗衣服,伸着头往屋里打探情况。我看她赌气似的沉默了,岔开话题说:“你家儿子真听话,这么小自己洗衣服”。提到孩子她有点心疼:“自己不洗没办法,我天天出去干活,没人洗衣服。”接着话峰一转又到丈夫身上:“他是不是说我打他了?对,就是我打的,我用钢叉想给他捅了,我不瞒着你们,那天要不是人拦着我就给他伤到了,钢叉还在那呢。”

        终于,我看见了这场风波的重要角色——钢叉。安静的靠在门后,长长的把子,结结实实几个长的钢牙齿,像是低配版的猪八戒的九齿钉耙,分量不轻。我迫切的想知道是多大的怨恨激怒她举起这家伙去发泄自己的不满。她也不再赌气不配合,一五一十的给我们说清了这场家庭纠纷的来龙去脉:但凡中年夫妻的家庭矛盾,大多是有新伤也有旧疾。新伤是男主人做事从不和她一条心,不安于在家中干农活,最近这么忙,他从不愿意搭把手,都是她一人在忙和。前不久在她的强烈反对下买了一辆货车,屡屡出事。引爆这次矛盾。旧疾更多,主要是男主人婚后不负责,公婆不帮忙,姑子姐强势。说到最后哭了起来,说自己父亲是个教师,做姑娘时也上过学,受过教育,没有想过生活会是这样。

        我立场慢慢转变了,生活不易,谁不想温婉娴淑,她起初可能也漂亮温柔,对婚姻满怀期待,可丈夫的失职,儿女的依赖,除了担起这生活的重担,她大概也是别无选择。直到我们离开,她一直数落着婆家与丈夫的总总不好,几度让我都想劝:“离了吧……”但古话说过“劝和不劝分”,我们的工作宗旨也是“止讼息争”。何况她一直没说出“那两个字”。一直都用“我不想过了”代替。

        回单位后,领导联系了她的丈夫,这个人已经带了两万块钱去上海打工了,留下一地的农活和两个孩子。几天后下班没事我去田里走走,遇到开着一辆三轮电动车的她,见了我很热情的打招呼,车子在乡间窄路上不易拐弯,但她娴熟的让车子扭了过来,来到我跟前,立即就问:“他后来去你们那了么?”不难听出语气里有些期待“去了,所长批评他了,你们有没有联系?”“没有,我看他什么时候能回来。”她可能觉得自己的倔强这次有效果,语气里还有些小得意,看来他不在家了的事情她并不知道。我没忍心说出男的去了我们那之后就已经外出,问她小孩都在干嘛,她说都在家写作业呢。接着向我絮叨每天的生活:天不亮做好饭就出门干活,直到这个点才回去,匆匆聊了几句,她说现在是准备回家吃口饭再出去。我目送她瘦弱的身躯驾驶着笨重的三轮车离开,田埂上坑洼不平,她好像随时都会被颠掉下来,但又很稳的开着。我回去打听了她丈夫的动向,说是不愿意回来,也不提离婚了。

        第三次见她是她主动来到我们办公室、那天很热,她知道了自己丈夫已经不声不响的外出了,对她来说这意味着,这场冷战不占上风。她哭诉自己的不易。今年的三九天炎热难耐,她为了两个即将开学的孩子,依旧每天早出晚归,中午也不能回家,由两个孩子把饭送到地里。晚上,她还和村里一些人一起,去抓“知了猴”,可以卖些钱。“人家都讲嫁汉嫁汉穿衣吃饭,我嫁的这个就是个畜生,我指望他什么你们说。”一激动,眼泪毫不费力的布满眼眶,不受控制的流出来。由于不涉及离婚也没有另一方,这件事情也在我们管辖之外了,但是我总想宽慰她几句。就默默听完她的诉苦:她的丈夫已经不管他们娘仨了,家里的所有开支都靠着她起早贪黑的劳作。两个孩子齐齐的站在妈妈这边,已经初中毕业的女儿,目睹父母的失败婚姻,说以后不想结婚。抛开工作,站在女性的角度,我有些不理解,已经这步田地,为什么还要苦苦支撑这名存实亡的婚姻?于是委婉的表达:“其实大姐你很不容易,自己一个人不是把生活也过下去了。你也知道他指望不上,就随便他干嘛去。”她似乎明白我话里的意思:“我还跟你说,我不想离婚,我一个女人带着这两个小孩,外界压力也大,小孩以后找对象都不容易,人家还看你的家庭。”这是我第一次听见她说出离婚这两个字。带着坚决的否定前置。面对这样的局面,我也不知道再说什么。她似乎也看出了我们的词穷,说要回去。我把她送出大门口,交代她天热别中暑了。她摆了摆手:“死都死不掉。”带上草帽,走了。

        我回过神来,此时,她正一脸愤恨的对我说决定去婆家给公婆“施压”要他俩帮忙给地里施肥,自己一个人实在是忙不过来。一边跟我预演着去公婆家可能会遭遇的冷言冷语,一边有模有样的彩排自己的对策。看着她斗志满满的样子,莫名有些心疼,有很多话想说,又什么也说不出。看过的那些劝女人自强自立活出自我洗脑句子,在这个已经足够坚强却无法洒脱的女人面前,苍白无力。有句话说“即使生活吻你以痛,也要报之以歌,”可当生活给予一滩琐碎,无助如她,只能报之以谩骂,在骂骂咧咧中撑起本不属于她一人的责任。孩子们又开学了,秋收如火如荼的进行,她的丈夫,那个没有丝毫犹豫提出离婚的人,还是没有打一个电话回来,而她这次,还是没提那两个字。(寿县司法局 赵溢清)